從花博看台灣
2010/10/15陳文茜
1995年前,我常在美國帝國大廈遙想成長的故鄉。在紐約一片燈光星海中,我看不見盡頭的另一邊,有一個島嶼,它是我安身立命的地方。在世界地圖上它那麼小,卻決定了我們的命運;除非選擇棄絕,當外國公民、拿美國護照,我們就是台灣,台灣就是我們。
2006年11月由於台北花卉協會極力爭取,台灣第一次擁有了主辦國際花博的機會。它或許沒有奧運重要,沒有世搏偉大,卻也是國際相傳了的五十年的盛典大事。與2009年高雄世運、台北聽奧不同,它展覽的期間長達半年,仿若上海世博。它不是一場開閉幕式,中間二十天體育比賽就了結了。自1960年荷蘭鹿特丹發起國際花博以來,它已是各國展現、花卉、藝術、科技、劇場、綠色建築的比賽。自1960年至今,50年來,這是台灣第一次,不只是第一次花博,也是史上第一次舉辦時間最長的國際博覽會盛事。
這本應是小小的台灣,史上最珍貴的榮耀片刻。
但2006年11月,當台北爭得主辦權時,台灣靜悄悄的。我們國人常自嘆自己是亞細亞的孤兒,可是當少數偉大的孤兒們在海外為台灣爭取難得主辦權消息宣佈時,從來沒有如韓國麗水、中國大陸北京、上海市南京西路群眾狂歡,大放煙火為他們慶賀。相反地,台北花卉協會寂寞地去,寂寞地回來。2006年11月那一年也正是紅衫軍倒扁的高潮,中央執政的行政院長蘇貞昌決定當一個漠視花博的主角,他帶著政黨偏見,把台北市當敵人,拒絕給予台灣史上最大國際博覽會應有的預算補助。
2007年郝市長上台,聽奧沒錢,花博更沒錢;一切都延到2008年5月馬英九上台後基本費用才全部到位。然而由於一切皆太匆促,這場目前被民進黨議員譏稱為「郝貴」的半年期國際花博,包括14個場館、建築、開閉幕,及半年營運費等,只爭取到與二十天高雄世運相同的百億預算。
沒有人把它當台灣的驕傲,花博只是藍綠鬥爭的籌碼、只是下屆台北市長的前哨站。11月即將於台北舉辦的世界第50屆國際花博,成了名符其實的「亞細亞孤兒」;只是這次出賣它的不是帝國們,而是可悲的台灣政客們。
但是排山倒海的攻詰中,我卻仍看到一群屹立不搖的藝術家、建築師、動畫與數位工程師。當花博夢想館第一次揭開美麗的粉紅IT紙花後,我開始意識,為什麼這個紛亂的島嶼,始終屹立不搖?在政治、媒體等錯亂的領域之外,台灣始終有一些躲在角落的「人」,他們一步一腳印想為自己生長的土地盡心盡力。夢想館的主展品IT與紙花從含苞、初放、綻開、到展姿的程式設計,工程師整整寫了一年的程式,才實驗完成。我在上海世博中國館看到的人與螢幕樹林的互動,在這裡已更先進至深呼吸,站在光圈上,樹木即快速成長。幾米夢想劇場結合各方藝術家完成花博最令人難忘的角落。
新生三館,那是台灣目前土地上最出色的綠建築。它是第一棟以樹為主人的房屋,站在原始破舊、現已成生態公園的新生公園三館屋頂上,你甚至有錯覺,手伸長一點,可以探觸空中即將降落的飛機。生態池裡引入台北市建國大埤城市污水,經由各種不同本土水生植物,包括空心菜、荸薺、筊白筍的根及布袋蓮池等,最終出口的水,已如山泉般的清淨之水。公園內地磚是可透水的磚,土壤底下埋藏雨水回收收集箱,建築師張清華找來半世紀前壓古井的閥,把回收的雨水,再灌溉於草地上。新生公園風往那個方向吹,新生三館的窗就往那個方向開,迎賓處入口使用的木材全是可回收木材,提款機、郵局、服務中心全包覆不同顏色的迪化街花布。公園內設置憩息的椅子,藤編、木造、玻璃、鍛鐵複材,各有其靈巧創意。
張清華與郭英釗完成這項綠建築及生態公園,造價及設計費僅高雄世運場館八分之一;結果還為了500元請農民種植20株空心菜,上政論節目,澄清自己絕無弊案。
明年4月25日 ,國際花博即將道別台北,三天後4月28日 馬上落腳西安。西安市正傾全山西省之力,整治原挖沙污染之地,光整治成綠色生態區費用,就花了450億。西安花博面積陸地418公頃 ,水域188公頃 ,稱滻灞園區,除蓋長安塔外,他們還請來全世界五大庭園設計師日本、義大利、法國、英國及蘇州大師各設計一個大庭園競賽。開幕儀式大手筆斥資上億人民幣,由張藝謀導演。西安花博廣告,已開始於鳳凰、央視、CNN、韓國MBC及世界各大機場等廣告播出,他們號稱2008看北京、2010看上海,2011看西安花博。
前幾天台北花博若干館公開,西安主辦單位驚訝台北IT與藝術結合的能力,尤其讚賞真相館的土石流三D影片。他們不知道那是台達電與太極影音以僅6000萬台幣,賠錢咬牙製作三D動畫,並負責營運六個月的成果,目的僅為了教導民眾對土石流的認識。
相較之下,台北花博創下許多第一,經費少史上第一,口水多史上第一,建築師為500元空心菜上政論節目談綠建築卻有理說不清世界第一;而另一方面寶特瓶蓋出時尚建築物,世界第一,紙花與IT結合,世界第一…繪本藝術家與IT、劇場、雕塑、園藝結合,史上第一。
新生三館大門前,上週豎起蘇貞昌「台北超越台北」的大看板,進花博的民眾仰頭一眼就看得到。只是不知看板中他溫柔的微笑,是笑看花博的艱辛?還是笑看台灣人在他不給預算下,竟然還交得出如此驚人的成績,佩服地笑呢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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